伍立杨
今天的私家轿车,大多因了油价的攀升,很多人难免“马达一响,其心惊惧”。但是,“马达一响,黄金万两”——这句话,在抗战时期却是耸动视听的,在其时的公教人员听来,却又五味俱全。很多的人,存亡皆系一方向盘,那时的司机,就有轮胎特权或曰方向盘特权,他们是那个特别时期最底层江湖中名副其实的贵族阶层。故其言行、日子、行为,均为一般社会人众艳羡不置。所以其时的闻名记者曹聚仁感叹他们居然为教授、将军所侧目,凶猛吧。
抗战时的司机日子
曹聚仁带点夸大口吻的写实行文,确很唬人。
曹先生笔下,司机发明了浊世男女的新记载,他说他们是一群“滚地龙”,“气煞了教授,恨煞了将军。”在路上,住宅要最好的,还要最早满意他们,食物他们优先;男女之事,他们乃至能够用成心抛锚的方法来处理。在战乱时期,一个小镇,俄然就会变成沙丁鱼匣子,“没有门路的话,除非变成司机的暂时太太,不然无法到重庆、昆明去”。司机们在这方面也很猖狂,如同在做末日狂欢。所以曹先生说司机和女性的故事,写出来几乎是一部不堪入目的禁书。可拜见《曹聚仁回忆录·浊世男女》。
真实也是,浊世之人,无法不变成现实主义者。但跟司机从业人员的素质也有牵涉。抗战时期的飞行员,尽多才、德、识俱佳的有为青年,他们和侵略者激战,很多人血洒漫空,化为一缕青烟;而在地上的司机却反之,他们忙着变相勒索、吃回扣、运私货、搞女性……一个司机乃至向他说,你们做新闻记者的,不幸!咱们一天的钱,够你们用几个月了。曹氏那时是战地记者,是战区司令、军师长们的座上客,尚如此侧目于司机的牛皮——可见他们端的是很拽!
曹聚仁的书不足之处是判别有问题,出误差,可他又很喜欢谈论;好处在细节杂乱,来源于他日子的亲历,为第一手记载。他的记载也很渊博,尽管深度不行,但信息量是很大的。
抗战时期,整个大西南后方的公路,缓慢络绎很多货运轿车。上世纪40年代中期,茅盾先生曲折于西南、西北,他亲见轿车司机每晚大多要打麻将,有的了解了,也会供认自己的妻妾的多少,“他们谈话中供认司机至少有两个家,分置在道路的起点与结尾——比方说,重庆一个,贵阳一个。”他们的灰色收入来自于汽油倒卖、搭载私客私货……一个司机把他的新宠放在驾驭室里,“女的爬了下来。司机要她挤在他那狭小的座位里(这一种新式福特卡车,它那车头的司机座和另一个座是彻底离隔的,几乎无法通融),一条腿架在他身上,半个身子作为他的靠背,他的前胸紧压着驾驭盘,两只手扶在驾驭盘的最上端,滚动都不大灵敏”(茅盾《司机日子片段》),重庆、贵阳、息烽、昆明……那些司机有不同的丈母娘家,而更搞笑的是,那些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,她们也往往有不同的婆家!她们随“夫”行路,也在不同的地段回“家”。而这样的遗风,笔者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川南区域也还曾屡次见之。
轿车与司机众生相
抗战八年中,公民扔掉家园,损失财物,日子压榨,空袭惊动……苦不堪言。一些人却奢华、荒淫、泼辣。轿车司机也把那一点特权,用到极限。我国底层社会,一盘散沙,功率低下,所以愈加痛苦不堪。重庆陪都,轿车增多,专门筑路,以利于轿车阶层。张恨水对轿车经济的观感,写有时评《同胞们尽力买轿车》,予以深入的挖苦。
底层民众、知识分子坐得起车、轿的很少很少。公共轿车,倒还能够考虑,但君不闻乎张恨水先生所说:“城里的公共轿车,挤得窗户里冒出人来。下乡的轿车,乃至等一天也买不着那张轿车票。”所以他进城,从南温泉到市区18公里,经常是走路!但是马路上也有阔人的美丽轿车,迅雷不及掩耳,雨天成心溅人一身泥。
至于从沦陷区出来,沿湘赣路走到大后方,妇孺往往步行数千里,九死一生,血泪滋味,这样的镜头咱们能够幻想!假使侥幸能坐上大卡车,已不啻上上待遇。
若说轿车司机本身的生计、悲喜,是怎么的野犷放纵,那就要看《新民报》名手程沧(程大千,笔名司马訏)的《重庆客》了。他以轿车司机悲惨剧命运为体裁的《十二磅热水瓶》最为诙诡,观之对人生有震慑之感,不异冷水浇背。那时的司机说到底,其人生也似乎独木桥上舞蹈。
在程先生的镇定的叙说中,大有惊悚的滋味。小说粗心是——
重庆至贵州的公路上的一家小食店。一个疯了的前轿车司机走来了。他在门口叮咛堂倌:摆碗筷!没人应他,他自个儿指令到:“炒猪肝,鱼香的,放辣点。再来一盘八块鸡,一碗豌豆烧猪肠……”
那人一面叫菜,一面挑选座位。
走堂的把抹布往肩上一搭:
“炒龙肝,炸凤凰,全有。仅仅咱们要卖现钱。”
“放屁!那人大怒:挂帐和现钱怕不是相同。”
他用手掏他空无所有的口袋……他脸上的表情……一种惶惑的笑,又类似于哭。
“哼,要是我的十二磅热水瓶运出来了,你就给我磕一百二十四个响头,也休想我走进你倒运的饭馆。”
他自傲地说。得到的是合座哄笑。
本来这个轿车司机从前阔得很,长途运输货品,沿路数不清的小站点,每个站他都弄得有一个老婆,他花钱如流水。他仰望挣扎求存的芸芸众生。但是一天他被日本戎行包围了,抓到营房关押。放出来后就疯疯癫癫了。一天开车路过奈何桥,他偏就睡着了,天然,人、车也丢翻了,从此赋闲,也疯得更凶猛了。
一个月后作者又返回那小店,见那司机衣装愈加褴褛,在和掌柜吵架:
“哼,要是我的十二磅热水瓶……”
掌柜的不等他说完,就抢着说:
“我磕一百二十四个响头,你也不会来了。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