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立梅
每次见到那个男人,他都穿戴白衫,洁净皎白的姿态,映照得他的周围也都整齐起来。男人40岁上下,在一条老街上,开了一家门店,专门卖手擀面。男人的店面,虽矮小破舊,却有着不一样的清新,门楣上贴着剪纸,窗户上挂着红红的中国结。大门两头,各放一大盆鲜花,朵朵怒放,娇艳欲滴。咱们认为那是真花,垂头去嗅。男人笑了,说:“不是真的,是我爱人用布叠的。”
咱们惊奇地说:“你爱人手真巧。”男人笑了,说:“她叠着玩的。”口气里,却都是欣赏,又指着门楣上的剪纸让咱们看。那些剪纸,常换常新,上面有时是鱼戏莲叶,有时是鸳鸯戏水,有时是娃娃放鞭炮……画面生动丰满,绘声绘色。
男人说:“这也是我爱人剪的。”他竭力表现出安静来,可欢欣的神色仍是藏也藏不住,顺着他的眉梢泛动开来。咱们有点仰慕他的爱人。
小城远不止一家手擀面店,但咱们若是想吃手擀面了,甘愿多绕一些路,也要跑到男人的店里去买。男人的生意好得很,去他店里买手擀面,有时要等。咱们跟他恶作剧,说:“买台轧面条的机器回来,省劲多啦,一轧一大堆,你能够大赚,赚了再开分店。”男人笑道:“手擀的跟机器轧的不一样,手擀的更劲道。”
男人是来自山东的外乡人,说话口音却不像,很江南。听人说,男人十七八岁就到江南打工,在那里,认识了他现在的爱人。这段爱情本也平平,就是两个年轻人遇见了,相爱了,最终瓜熟蒂落,谈婚论嫁。没想到在他们成婚前夕,发生了一件意外,女性在去收购成婚物品的路上,遇上事故。
女性瘫痪了。瘫痪了的女性极度自卑,被家人带回老家,她跟男人提出分手。男人什么也没说,却在几天后,赶到女性的老家来,带着他的悉数行李。他们结了婚,从此,男人守在这儿,再没离开过。
有人问男人:“悔吗?”男人反诘:“为什么要悔?只需她一向好好的,我就很感谢了。”他揭下门楣上的旧剪纸,换上新的,是一幅花开并蒂莲。花朵开放,瓣瓣都是宿世此生。
黄昏时分,男人早早关了门,推着轮椅上的女性,在广场上散步。夕照的金粉,漫天漫地。凡世俗世里,他们仅仅这么普通的一对,两粒沙子般地,演绎着归于他们的地老天荒。
(摘自《美好·悦读》2018年7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