脑门与脑门相贴内容 脑门与脑门相贴

来源:37°女人 2020年01月12日 20:00

毕淑敏

小时候家中有一支精美的体温表,它装在一支粗糙的黑色钢笔套里,我看过一部反特小说,说情报就是藏在没有笔尖的钢笔里,那个钢笔套就显得有几分奥秘。

妈妈把体温表收藏在我家最小的抽屉——缝纫机的抽屉里。妈妈素日上班极忙,很少有时刻动针线,那里就是家中最保险的地点。

七八岁的我,对天地万物都猎奇得恨不得吞到嘴里尝一尝。我跳皮筋回来,通过镜子,偶尔看到自己脸红得像炉膛里烧的炭煤。我想我必定发烧了,乃至觉得自己的脸能够把一盆冷水烧开。我决定给自己丈量一下体温。

我拧开黑色笔套,体温表像定时炸弹相同安静。我很利索地把它夹在腋下,严寒如蛇的凉意,从腋下直抵肋骨。我耐心肠等候了5分钟,这是妈妈惯常守候的时刻。

到时刻后,我小心谨慎地拿出来,像妈妈相同眯起双眼把它对着太阳晃动。我什么也没看到,体温表如一条安静的小溪,里边什么也没有。

我各样不解。俄然想起来,妈妈每次给我夹表前,都要把表狠狠甩几下。必定是我忘了这一要害操作,体温表才表明沉默。

我拿起体温表,全力甩去。我听见背面宣布犹如檐下冰凌折断般的洪亮响声。回头一看,体温表裂成很多亮白珠子,在地上翻滚……

妈妈十分喜爱这支温度表,不是由于宝贵,而是由于稀疏。那时候,水银似乎是军用品,很少见于寻常百姓家。楼上楼下的街坊都来借用这支表,每个人拿走它时都说,请定心,绝不会打碎。

现在,它碎了。我知道任何修正它的或许都是胡思乱想。我祈求自己发烧,我知道妈妈对抱病的孩子分外爱怜,我甘愿用本身的苦楚换回罪孽。

妈妈回来了。我默不作声。我把那只空钢笔套摆放在最显眼的当地,期望妈妈自动发现它,我以为被他人发觉过错比自首要少些恐惧。

妈妈忙着煮饭,底子没注意到钢笔套。我的心越发沉重,真实等候不下去了,我飞快地走到妈妈跟前,大声说:“我把体温表给打碎了。”媽妈狠狠地把我揍了一顿。

不久,我病了,就像被人塞到冰箱里,从骨缝里往外发出寒气。“妈妈,我冷。”我说。“你或许发烧了。”妈妈说,伸手去拉缝纫机的小抽屉,但手臂随即僵在半空。她用手抚摸我的头。她的手很凉,指甲旁有几根小毛刺,把我的脑门刮得很痛。

“我刚回来,手太凉,不知你终究烧得怎样,要不要赶快去医院……”妈妈拼命搓着手。她俯下身,用她的唇来吻我的脑门,以打听我的温度。

妈妈是严峻的人,在我有回忆以来,从未吻过咱们。这一次,由于我的过错,她吻了我。那一刻,我心中充溢感动。妈妈的口唇有一种菊花的滋味,那时她患很重的贫血,一直在吃中药。

但是妈妈仍是无法判定我的热度。她扶住我的头,轻轻地把她的脑门与我的脑门相贴。她的脑门像碾子似的滚过,用每一寸肌肤感触我的温度,喃喃自语地说,这么烫,可别抽风……

我总算知道了我的过错的严重性。后来,弟弟妹妹也有过相似的景象。我默然不语,妈妈也不再提起。但体温表像树相同栽在我心中。

后来,我看到了许多许多支体温表。我当了卫生兵,每天需要给患者查体温。体温表插在盛满消毒液的盘子里,好像生日蛋糕上的蜡烛。多想拿走一支还给妈妈呀!可医院的体温表虽多,办理也很严厉。纵是打碎了,原价补偿,也得将那破损的“尸骸”附上,方予补发。我每天对着成堆的体温表挖空心思跃跃欲试,就是无法搞到一支。

后来,我做了化验员,离温度表更遥远了。一天,部队军马所来求救,说军马得了不可思议的怪症,他们的化验员刚好不在,期望人医们伸出友谊之手。老化验员对我说:“你去吧。都是高原上的性命,不容易,人兽同理。”

我至今不知道那些马得的是什么病,只知道我的化验成果起了至关重要的效果。兽医们很感谢,说要送我两瓶水果罐头作为报酬。在维生素匮乏的高原,这不啻一粒金瓜子。我一再推托,他们再四坚持。想起人兽同理,我说:“那就送我一支体温表吧。”

他们慨然允诺。春草绿的塑料外壳,粗大若小手电。玻璃棒好像一根通明铅笔,一切刻码都是洋红色的,极为明晰。

我喜爱地用手绢包起。本来想钉个小木匣,立时寄给妈妈,又恐关山重重雪路迢迢,在路上震断,毁了我的苦心。所以耐着性质等到了第一次度假。

那一刻,我还了一个愿。

妈妈细心打量着体温表说,有了它总比没有好。仅仅现在不很需要了,由于你们都已长大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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