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梓梓
1
她是我先生的姨婆，终身未嫁，除了先生，81岁的她再无其他依托。所以，先生把她接到我家长住。
她每天早上5点起床，7点吃早餐，一边吃，一边和我老公谈天。先生去上班了，咱们便各做各的事。我做家务，照看女儿。她在卧室里，把从老家带来的收音机开得很大声，贴着耳朵听。我推开她的门，说：“你把收音机关小点，有点吵。”她便把声响关小了，但是不一会，又开大了。
我再次推开她的门：“你的声响能小点吗？”她说：“声响小了我听不见。妞妞又没有在睡觉，吵不着她。”我气不打一处来：“但是吵着我了。”她一脸单纯加茫然：“你也没有在睡觉。”砰地一声，我把她的门用力带上。
这算是我第一次和她争吵，认为她会气愤，但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刻，第一个冲到餐桌旁的人仍然是她，脸上惊涛骇浪，就像什么事都沒发作。我知道，我遇上了一个微弱的对手。
先生下班回来，她马上扑曩昔嘘寒问暖，一副全国唯有我和我侄孙才是亲人的姿势。我反省过自己，已然实际决议了我没方法把她赶出家门，就应该放平心态，像对自己公婆相同对待这位姨婆。所以，她无视我，我也只需要无视她就好。
她那么大年岁了，不过求得一个栖息之所，一餐饱饭，这些咱们又不是给不起。至于其他东西，给不了就不要勉强了。我没想到，即便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，她仍是惹怒了我。
2
每到换季，我都要整理自己的衣柜，把不穿的旧衣服打包扔出去。但令我感到不解的是，第二天那些旧衣服居然从头回到了我的衣柜里，还一件件挂得整整齐齐。我马上就想到了她，冲到她房里：“姨婆，是你把旧衣服给我捡回来的？”
她眨巴着小眼睛：“我这是为了你好。旧衣服别随意丢掉，不吉祥，咱们老家没人这么干的，除非——那人不在了。”我恨得咬牙：“你这是为我好，仍是咒我呢？”“为你好，为你好。”她笑眯眯地说，“不许扔啊！你扔一次我捡一次。”
我就不信这个邪。当天深夜，我听得她房里响起了鼾声，所以开了门，蹑手蹑脚把那包旧衣服提下楼，扔进了小区的垃圾桶里。当我从头回到屋里时，心里竟有一种打游击的快感。
那几天，我都很严重自己的衣柜，生怕一翻开，那些阴魂不散的衣服又回来了。还好没有。她终究没能打败我。日子就这么过下去，我不得不供认，她来了，但带来的费事，并没有我幻想的那样多。
但我不能容忍她触摸我女儿，因为她不太爱洁净。有时分她在屋里泡脚，女儿猎奇，就伸手去玩洗脚水，她也不阻止。女儿正是好动的时分，手摸过玩具，乃至垃圾桶，她全然不论，回身就拿一块饼干给她。
我所以不由得吼她：“那么脏，你也让她吃？”她辩驳说：“我什么时分给她吃了？”
我说：“我看到你拿饼干给她。”她强词夺理地说：“她要吃我有什么方法？”我气急了，说：“今后你不能碰她！”
她脑袋一拧：“凭啥？她是你一个人的？我是她姨祖祖，你也不过仅仅她妈！”听听，在她的字典里，姨祖祖比亲妈权力更大。
3
这天，我出去买菜，刚一进门，便看到她和女儿一同坐在地上玩玩具，女儿像个小脏鬼，脸都黑了一块。我冲曩昔对她吼：“我说过多少次，不要让她坐地上！”
冲到她面前才发现她的表情有点不对，我问：“你怎么了？”她说：“妞妞趁我不留意爬桌子上，栽了下来，还好栽我身上，没摔着。”我赶忙看看女儿，没什么事，又看她：“你呢？有没有事？”她摇头说：“没事，就是腿磕了一下。”
我试着去扶她，她不由得叫作声，疼得满头是汗，我脱下她的外套查看，却发现我那认为现已扔进小区垃圾桶里的其间一件毛衫，竟被她穿在了里边。她有些为难：“真的不能扔的，已然你不要，我就拿来穿了。”
我愣住了。这才留意到她的衣服，不过只要两三件外套，一两条外裤，外加零散几件毛衣汗衫，并且看得出件件都有年初了。她脑子里的老迷信，是真的，但她疼爱那些被丢掉的衣服，也是真的。
周末，我去了一趟晚年商场，买回好几件外套和毛衣，送给了她。她喜得嘴都合不上，重复摩挲着那几件新衣服，在身上比了比，又放回自己带来的那个箱子里。
一转眼，她来我家，现已两年半了。俄然有一天，她病了，躺在床上整天昏睡。当咱们把她送到医院时，她现已连说话都困难了。她留在世上的最终一句话是给老公的：“仔啊，你老婆的脾气，和我年轻时相同。人好，你俩都好。”
她就这样走了，没有牵丝攀藤，没有折腾任何人。她留下的遗物，只要一只年初好久的木头箱子，几件旧衣服，以及我给她买的新衣服，装进去，悄悄一扣，啪嗒一声，便将她的整个人生装进去了。就像她这个人，干脆利落，生怕给任何人添费事。
